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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種詭異的音律,而這種音律,卻能讓聽者失聰。

“滄海月明波不靜,有鮫聽弦泣淚深,潛於深淵百十載,腹有明珠人未識。

滄海風動濤暗湧,有鰲聽弦獨徘徊,斷足為柱頂天地,蒼生苦難久縈懷。

滄海潮起風雷動,有龍聽弦暗沈吟,困於深潭待風雲,一朝興起九州鳴。

世事不明廢經綸,黑白顛倒呈混沌,披發行吟唱陽春。白雪猶記道義存。”

周鳳的吟唱在小屋在響徹。

蕭珍聽罷輕嘆一聲,道:“當年師傅真是偏執,你只聽過一遍《滄海龍吟》,卻比我彈了二十年理解的都要深!”

☆、燭影幢幢

周鳳手指已經停止了顫抖,她的眼神仍飄渺的像天邊的雲。

“你總不會是特來給我送曲譜的吧?!”周鳳用手指輕輕梳攏著自己的一頭雪發。

“你不要跟我彎彎繞繞的,我沒時間和你兜圈子!”周鳳的手又摸上了木梭,人已坐在了織機前。

蕭珍從袖中掏出一卷白綾寫成的曲譜,她看向周鳳道:“這就是《滄海龍吟》的曲譜了,你只需做一件事,這曲譜便是你的了。”

蕭珍走到周鳳的織機前,輕輕的動了動嘴唇。

小屋內靜寂的沒有任何聲音,周鳳卻讀懂了蕭珍的唇語,蕭珍和她說:“拿天佑太子的兒子來換,要活的!”

周鳳輕輕的搖搖頭,唇角浮起一抹輕笑。

蕭珍神色轉怒,只見周鳳轉而又緩緩的點了點頭,口中只道出一個字來,“好!”

曼陀公子坐在圓形的飯桌前坐陣指揮,林沖在小廚房和飯桌間來回穿梭著。

“這碟櫻桃肉要和糖醋白菜挨在一起放,還有那個菱形的碟子用來盛……”林沖雖在點頭,心裏卻終不明白為何連給菜裝盤擺桌都要有那麽多講究,能填飽肚子的畢竟只是飯菜,而不是講究,於是他便有意無意的頻頻出錯,直把曼陀公子惱的不願再幹預他。

十幾樣菜終於在小圓桌上擺好了,曼陀公子端詳了一遍,倒也算差強人意。

“好久沒有吃過這麽豐盛的飯菜了,該多點一盞燈照的亮堂堂的才是。”周鳳走了出來,身著一身白色的雲紋錦緞的素袍,滿頭雪發也用兩根赤金的彩鳳步搖綰了起來。

曼陀公子忍不住多瞧了周鳳兩眼,口中輕笑道:“婆婆這麽一收拾,我都要盡管叫您姐姐了。”

周鳳臉上浮起羞赧之色道,“恭逢盛宴,我自該盛裝以待。”

林沖把另一盞燈點了起來,置於周鳳面前,周鳳卻起身將燈臺推到了曼陀公子面前,輕笑道:“東坡居士說過,故燒高燭照紅妝,我老婆子一頭白發,禁不起照了!”

曼陀公子看著眼前的燈燭,轉頭向林沖笑道:“只是這高燭照的紅妝,卻也不是我。”

林沖已將一只筷子打向屋梁,口中道:“姨娘,你爬的這麽高,不嫌高燭照的晃眼麽?!”

蕭珍從屋梁上躍了下來,掃了周鳳一眼道,“你什麽時候和他們成了一夥了?”

周鳳輕笑道:“我什麽也沒說,你躲在梁上總看的見的。”

蕭珍不解道:“那他們如何知道我在藏在梁上的,人總是不習慣擡頭看的,你不說,他們如何能知道?!”

周鳳沒有開口,曼陀公子卻笑道:“只因我們點了盞高高的燈臺,燈臺便把梁上的影子都打在了墻壁上,我們本想好好吃飯,只是碩大的影子晃在眼前,就不能視而不見了!”

蕭珍怒目視向周鳳道:“到底還是你賣了我!”。

蕭珍指著林沖繼續向周鳳說道:“你本該恨這個孩子的,他可是天佑太子和別人生下的孽種,而生他的那個女人,本是你我共同憎恨的。”

周鳳看了蕭珍一眼幽幽的道:“天佑太子他只愛過我三天,也許這三天,他愛的也不全是我,可我卻愛了他一輩子,難道為此我便要恨他,不!我現在仍愛著他,所以愛屋及烏,他的孩子,我也是愛的。蕭珍,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什麽是大愛,所以即使師父他把《滄海龍吟》的曲譜傳給了你,你也永遠彈不出真正的《滄海龍吟》。”

“你就是個瘋子,你活該被天佑太子扔在冷宮裏二十多年。我告訴你,他從來都沒有愛過你,從來都沒有!”蕭珍冷笑道,她雙鐲中的暴雨梨花針已打了出去。

曼陀公子的折扇揮在手中,銀針落處,她感覺右臂上的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林沖一把將面前的圓桌掀翻,將周鳳和曼陀公子遮在桌後。

地上一片狼藉,蕭珍的第二撥暗器又打了出來。

☆、鳳凰去錦

不知何時,周鳳又坐在木織機前,她的手緊緊的握著木梭。

“呵呵,周鳳師姐,你臨死前也放不下你的織機麽,帶著走也好,帶著走也好,到了那邊,好繼續為天佑太子的女人織雲錦,一日織三尺,三尺正好給一個美人做一身衣裳!”蕭珍一面大笑,一面又將另一撥暗器打了出來。

“亂紅紛飛”中的銀針箭雨撲面而來。

周鳳目色中沒有憤怒,更無一絲慌亂,她擡起手臂,把手中的木梭劃向正在紡織中的錦緞,一把魚形的木梭用在周鳳手上,此時竟快如一把利刃。

錦緞從中間裂開,清脆的裂帛聲中,木織機上的千萬條絲線崩如銀虹,似是突然生出了幾百雙手腳似的,根根向蕭珍縛去。

蕭珍打出的一半暗器釘在裂開的錦緞上,如同釘子被用力釘在墻上,竟然紋絲不動的落住了。

蕭珍的四肢被千萬條彩色絲線縛住,她拼命的掙紮著,但一時間這千萬條絲線竟如同牛筋,她用盡內力也崩不開渾身的束縛。

周鳳用木梭向小屋的墻壁的燈槽處一擲,小屋的墻壁上粉灰剝落,塵土飛揚中竟現出一扇豁然洞開的石門。

林沖心裏暗道,原來那墻壁上的擱燈槽竟是通往某間地宮密師的機關鎖鑰。

周鳳攜林沖、曼陀公子,手提一盞昏黃的紗燈走了地宮密室。

地宮的密室又轟然關閉了起來,周鳳卻突然倚倒在一把地宮的石椅上。

周鳳的雙頰忽然變的緋紅如血,一時氣血上湧,她口中竟嘔出一口血來,周鳳用絲絹輕拭去血跡,似是這一切她已在她預料之中。

“我剛才用力太過,怕是不行了!”周鳳嘴角輕輕上翹,臉頰上的緋紅已經退去,她臉上勉強撐出一抹蒼白的笑意。

周鳳大口喘息著說道:“我自二十七歲起便被陛下發落到這地宮密室,日日以織錦度日。江寧織局的織娘不過一日勉強可織得一尺,我卻一日至少能織三尺,我手織的這三尺雲錦到了內闈之中自是供不應求,我也因此能茍活至今日。如今,絲已盡,錦已斷,我也是該走的時候了……”

周鳳的手指輕輕撫過林沖的臉龐,眼神中現出一絲絕望的哀怨,道:“你的眼睛可真明亮!”

林沖把周鳳懸在半空中的手臂放了下來,他竟忍不住垂下淚來。

曼陀公子用左手把周鳳那身白色雲錦袍子上的衣褶輕輕的撫平,整好。

“這一定是她織的最後一塊雲錦了,她織了一輩子雲錦,只有最後一塊穿在自己身上了。”林沖低聲道。

曼陀公子看著林沖的眼睛,睛波中流露出一絲綺旎之色,口中柔聲道:“她終於還是穿上自己織的雲錦了,她走時總該是滿足的了。”

曼陀公子低頭又將周鳳淩亂的頭發輕輕的理了理,擡起頭看著林沖,輕聲問道:“你說,你的生父,他生前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每個遇到他的女人都變的如此?!”

林沖目光凝視著周鳳那蒼白如雪的頭發,那宛如少艾的臉龐,口中道:“也許,她們年輕時不遇上家父,便都能幸福的過完一生吧。而我呢,我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會過的比現在幸福吧。”

林沖的嘆息輕的像一陣春風,曼陀公子不知何時已輕輕的倚在林沖肩頭。

皇陵秘道外的一樹樹杏花開的正好,恰像是剛從紅梅中走出的馨香女子悄然換上了宜人的淡裝。

三月,清明,雨紛紛。

半濕的墓地上,多少人拋灑了多少傷心的眼淚。

祭臺上擡放著一壇上好的杏花村百年沈釀的老汾酒,一套雨過天晴色的汝窯酒杯彰顯著祭祀者的品味和身份。

雨珠濺灑在杯中的酒水中,空氣中便彌漫著淡淡的酒香。

酒香與杏花香、雨氣揉雜在一起,使這座堂皇的孤墳周圍的氣氛帶有了幾絲迷離的詩意。

☆、祭舞

潮濕的墓地上碧草青青。

白色的繡花鞋在碧草上輕輕的旋轉著,潔白的舞袖在風中飛舞。

舞者的臉上帶著白孔雀翎毛制成的面具,手中持著白孔雀毛編制的羽扇。

“這是滇國特有的一種祭祀的舞蹈。”曼陀公子向林沖解釋道。

“那跳舞的人會是誰呢?”林沖自問道。

“那孤墳裏埋的人又是誰呢?”曼陀公子並沒有回答林沖的問題。

玉笛聲起,悠揚,飄渺。

馬蹄聲漸近,馬背上一個著一身青色布衣的男子正持著玉笛在吹奏。

白衣的舞者的身影已漸行漸遠,青衣男子打馬向白色舞者追去。

“阿妹,阿妹,是你麽?”青衣男子拋下玉笛向白衣舞者問道。

“大王子,你有十五個阿妹,不知你要找的是那一個?”白衣舞者冷冷的問道。

“翡翠,你是翡翠對嗎?”青衣男子問道。

“翡翠公主早就死在萬愁山,無悔涯下了。”白衣舞者的聲音更冰冷。

“翡翠,難道過了這麽多年,你還不肯原諒阿哥嗎?”青衣男子的聲調已漸近懇求。

“翡翠姐姐早就死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我想她也不會原諒你的。”白衣舞者聲調突然變的淒厲起來。

“你是鳳凰?”青衣男子試探著問道,白衣女子沒有回答。

青衣男子自語道:“十一年前,一場巨變後,國破家亡,十五個公主死的死,被人搶走的搶走,只有翡翠、鳳凰、曼陀三個下落不明,以你的年齡,你的舞姿,我可以斷定你不是翡翠,那就一定是鳳凰了。”

白衣舞者冷笑道:“誰說我是鳳凰,我是曼陀!”

曼陀公子聽到這白衣舞者自稱是曼陀公主,口中驚的不由發出“呀”的一聲。

青衣男子耳力極為敏銳,斷喝道:“誰在暗裏鬼鬼祟祟的?!”

曼陀公子拉著林沖走了出來,口中輕笑道:“大王兄,你難道連阿妹也不識得了。”

青衣男子一雙俊眼鎖在曼陀公子和林沖身上,口中似是不敢置信的道:“翡翠,真的是你嗎?”

“你不信我。”曼陀公子臉色一變,拉著林沖轉身便要離開。

白衣舞者攔在曼陀公子身前道:“不管你有多麽嫉恨他,到了父王墳前,都要祭拜完他老人家再離開。”

曼陀公子臉上堆笑道:“自然要和曼陀妹妹一起祭拜的。”

白衣舞者、曼陀公子、青衣男子走向那座堂皇的孤墳。

青衣男子把祭臺上的酒倒了三杯,以酒撒地,朗聲道:“滇國滅國十一年,這十一年來,為了覆國大業,我們兄妹二十人忍辱負重,傷亡不計其數。十一年前,二公主青鸞忍辱做了鎮國將軍的小妾,竊取兵符事敗後,被鎮國將軍一掌打死,十年前,藏匿在皇宮裏的五公主重明在盜取皇宮布防圖時誤中陷阱而殞命,九年前,三王子和四王子和七公主、八公主密謀起兵,兵敗後被誅殺,至今下落不明……”

“住口,不要再說了。”白衣舞者厲聲截斷了青衣男子的話頭。

青衣男子的話並未打住,他接著說道:“迄今,活在世上的,怕就只剩下我兄妹三人了,為了讓死去的兄弟姐妹不白白犧牲了,兩位妹妹,也該為滇國的興覆大業做出一些貢獻來。”

曼陀公子瞧著青衣男子問道:“只是不知這十一年來,大王兄,你可為滇國的興覆大業做出了什麽貢獻,說出來,也好讓阿妹們膜拜膜拜。”

青衣男子臉色大變道:“我可是滇國的大王子,怎可以身犯險。”

白衣舞者冷笑道:“說的真好聽,偏我們就是該死受苦的命,合著該輪著你享福!”

☆、空城計

青衣男子神色肅然道:“我何嘗不希望死去的是我,你們雖然不是和我一母所出,但也是先王留下的骨血,而死去的發明阿妹,她卻是我的嫡親妹子。”

青衣男子說到此處,目中已泣下數行,淚濕青衫。

白衣舞者看著青衣男子憤然道:“難道哭哭涕涕的便能哭出個江山來了?!最見不得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青衣男子用衣襟摸了一把眼淚指著林沖說道:“阿哥只是痛恨自己無能,眼見得仇讎立在眼前,卻報不得這國仇家恨?”

白衣舞者上下打量了一眼林沖,問道:“他又是何人?”

青衣男子目中射出痛恨的之光,指著林沖說道:“他便是滅我大滇國的天佑太子的親生兒子,我讓他活著立在父王墓前,是我們兄妹的恥辱。”

青衣男子看向白衣舞者,白衣舞者怒極反笑,將目光落在曼陀公子臉上。

曼陀公子心中一陣著慌,但還是勉強穩住神色,也陪笑道:“這又何勞你們動手,他早已中了我下的毒了,三日內必毒發身亡,化做一灘腥臭的血水。”

林沖心中暗笑,但臉上還是裝出一副惶恐模樣道:“你這毒婦,竟然下毒害我!”

白衣舞者目光似是掃到了曼陀公子眼中瞬間閃過的那絲驚悸之色,道:“三日未免太長了些,翡翠姐姐不會是對這小子的父親餘情未了,有意袒護這小子,在此蒙騙我們吧。”

青衣男子也看曼陀公子道:“翡翠阿妹,你是下毒高手,要他立時死,他便立時死,你何不立時讓他死在父王墓前,告祭父王的在天之靈。”說話間,青衣男子看向林沖的目光已變的兇殘而暴戾。

“你們看那南邊來的那人可是發明妹妹。”曼陀公子朝東邊的柳林虛指道,暗中已將一把匕首遞到林沖手中。

林沖馬上會意,忙將匕首橫在曼陀公子脖頸之上,作脅迫之狀。

青衣男子和白衣舞者把柳林看盡,沒有找到發明公主,回頭便見林沖正將一把匕首橫在曼陀公子脖頸上。

青衣男子看向白衣舞者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我們今日萬不可將那小子放走。”

白衣舞者看向曼陀公子,口中嘆息道:“翡翠姐姐,不想幾年不見,你變的這麽沒用。既然你這麽沒用,不如……”

曼陀公子看著白衣舞者,笑道:“果然是姐妹情似海,名利輕似舟。”

“人生若苦海,淹死多少愁。”一個輕佻的聲音從天而降,一個灰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坐在柳稍輕笑著。

“大哥!”林沖沖那灰衫男子叫道。

灰衫男子看著林沖笑道:“二弟,他們姐妹情似海深,可惜現在已到那海枯石爛的時候,這海裏怕是剩不得一滴水了。大哥我最看不得這般虛情假意,而且大哥我看不慣的事情便一定要管上一管。”

林沖看向朱承繼笑道:“不知大哥你要如何管呢?”

朱承繼笑道:“大哥我剛從天處天帶了十萬精兵良將,便讓他們一家地下團聚可好?”

朱承繼話語未盡,白衣舞者早已躍起遠走,青衣男子也已打馬而去,全顧不得身上的青衫濺得一身泥漿水點。

朱承繼從柳樹上躍下,拍拍心口道:“總算唬走了他們。”

“大哥並未從天外天搬來救兵?”林沖問道。

朱承繼輕咳了兩聲道:“哪裏來的救兵,我不過是急中生智,棋行險招,給他們唱了一出空城計罷了。”

曼陀公子看著朱承繼蒼白的臉色問道,“朱大哥,你受傷了?”

朱承繼咬牙道:“不礙事,那日在地道中腿上中了毒鏢,毒這幾日我已解盡了,只是創口還沒長好。”

林沖此時才知朱承繼坐在柳枝上,不過是因為他的腿傷未愈,生怕站在地上露出紕漏來。

天已向晚,林沖、曼陀公子和朱承繼攙扶向遠處走去。

☆、情字何解

護國寺,籠罩在一片暮色之中。

桔色的燈光映照著大佛的金面上,大佛笑的慈祥而又悲辛。

林沖一行三人決心借宿在寺院中,他們到來的時間很巧,正趕上寺院的眾僧用膳。

用完了齋飯,曼陀公子向佛前虔誠的叩拜了一番,順手從簽筒裏搖出一只竹簽來。

曼陀公子從地上撿起搖落的竹簽,輕聲念著簽語:“卦中多恍惚,情字暗裏磨,恩深成怨去,歡樂已無多”

曼陀公子把簽子,遞到主持大德法師手中問道:“請問大師,不知此簽何解?”

大德法師把袈裟一抖,將簽子拋到地上,拂袖道:“無解!”,語聲畢,大德法師已飄然而去。

一個路過的著青色僧袍的小沙彌將落在地上的竹簽撿起用袖子輕輕拭了拭,遞到曼陀公子手中解釋道:“師傅他老人家是不管解簽的,明日早起,寺院門口會有一個解簽的先生擺的攤子,施主不妨等明日再請他解簽。”

曼陀公子接過竹簽苦笑道:“那我豈非要想著這簽語,一夜不得安寧了。”

小沙彌合掌道:“女施主所向佛祖求問的事,又豈是一日縈懷?!”

看著遠去的小沙彌,曼陀公子嘆息一聲,想這沙門中打機鋒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測。

一個小沙彌立在遠處,看著曼陀公子笑道:“方丈師傅不給女施主解簽,是方丈師傅心懷慈悲之心,不想奪了那在寺門口擺攤解簽的先生的口食。”

小沙彌說著湊近曼陀公子耳邊,低聲道:“但是只要施主出一錢銀子,我可以幫施主解簽。”

曼陀公子撫掌輕笑道:“難道小和尚沒有慈悲之心,要奪那解卦先生的口食。”

小沙彌合掌念了一句佛號道:“阿彌陀佛,眾生平等,大師傅不忍奪解卦先生的口食,小和尚也不忍女施主為這簽語一夜不得安寧。”

曼陀公子掏出一兩銀子道:“你不妨解給我聽聽,解的好,這一兩銀子便都歸你了。”

小沙彌盯著曼陀公子手中的一兩銀子,兩眼放光道:“不知女施主所問何事?”

曼陀公子將銀子顛在手中道:“問情。”

小沙彌輕笑道:“女施主這只簽若問別的,可就就是下下簽,可是問情,卻是支上好的簽。”

曼陀公子繞有興趣的看著小沙彌問道:“這簽中苦語甚多,究竟好在何處了。”

小沙彌合掌輕笑道:“情路多坎坷,拿不起的便須放下,放得下便是大歡喜!”

小沙彌的手已經伸了出來,曼陀公子極不情願的把這一兩銀子放到小沙彌手中。

小沙彌已經走遠了,曼陀公子還在盯著竹簽上的幾個字,心中慢慢琢磨著小沙彌的幾句話。

不覺另一個小沙彌已站到了她跟前,小沙彌向曼陀公子問道:“剛才無德是不是騙走了女施主一兩銀子。”

曼陀公子道:“那位小師傅幫我解了簽子,我便給了他一兩銀子。”

小沙彌道:“施主上當了,無德根本不是本寺的和尚,而且,他連大字都不識一個,怎麽能為女施主解簽呢。”

曼陀公子聽了此話,心中甚是氣惱。

林沖卻看著曼陀公子笑道:“你問的是一個情字,無德解的也是一個情字,他也算不得騙你。”

大德方丈走了,出來雙掌合什呵呵笑道:“林施主此言甚是,無德雖然不識字,但未必就不明白佛祖的旨思。這位女施主求的是一個“解”,若是無德話能讓女施主打開心結,那便是最好的“解語”了。”

☆、燈花堪剪

燈花堪剪,卻無人來剪。

“閑敲棋子落燈花”,這本事一狀雅事,“有約不來夜過半”,再加上前面這一句,這雅事便變成了一種對時間的消磨。

林沖正在燈前的桌子上下圍棋,左手和右手下。

通常一個下棋人用左手和右手下棋時,是因為找不到相當的對手。

找不到相當對手也有兩種情況,一是,沒人看的上你的棋藝,二是,你看不上任何人的棋藝,但凡遇到這兩種情況的下棋者通常者是孤獨的。

朱承繼看著曼陀公子手中執著的竹簽,似笑非笑的說道:“殺手可不是一個有前途的好職業。”

曼陀公子擡頭看著燃的劈啪的燈花,望著朱承繼的額頭輕笑道:“起事也不算一個有前途的好職業。”

朱承繼也笑了,他拿起剪刀將劈啪著的燈花剪去了分叉,道:“記得小時候,你說過,你一輩子都不放下畫筆,你長大後要做一名滇國最有才氣的畫家。”

曼陀公子望著燈下一雙纖細的玉手,轉而輕嘆道:“可惜,我這雙手現在沾染了太多的血腥。”

朱承繼放下剪刀說道:“我起事是迫不得已,你呢,你現在為什麽不再拿起畫筆。”

曼陀公子思量了一會兒,註視著朱承繼的眼睛柔柔的道:“那,我明日便金盆洗手。”

朱承繼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按在桌上,道:“我這一錠金,便買你金盆洗手後的第一幅畫。”

曼陀公子將金子從桌上摟到手中,道:“謝謝你,朱大哥。”

朱承繼皺眉道:“你幾時變得和我這麽客套了?”

曼陀公子道:“從你那天給我下合和散時開始的。”

朱承繼面色變的鐵青,久久才道:“我本以為你會是一個開明大度的女人。”

曼陀公子起身看前窗外黯淡的月亮,輕聲道:“也許每一個男人都想做範蠡,但卻不是每一個女人都想做西施,你不能把一個女人的身體送給了另一個男人,還要求她心裏十分戀著你。”

朱承繼駁道:“可是範蠡和西施的結局並不差,他們助越滅吳後歸隱江湖,一同蕩舟太湖之上,範蠡做了陶朱公,西施還為他生下了三個兒子。”

曼陀公子飲了一口濃茶,挑眉道:“那個人人稱道的結局也許稱的上,是一種無奈的慰藉,但絕對算不得是好結局。一個男人把自己心愛的女人送給另一個男人,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卻不能陪在心愛的男人身旁。那些男人們,究竟把女人當作什麽了?!”

朱承繼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慨然道:“所以你喜歡扮成男人,但你終究不是男人。”

曼陀公子把茶壺裏加足熱水,她望著桌上粗坯制成的杯子,道:“但我也絕不做男人所期望的那種女人。”

朱承繼蹙眉嘆息了一聲,曼陀公子走到他背後,輕輕按著他的肩頭,蹙眉笑道:“讓你失望,是不是?”

朱承繼也蹙眉笑著:“我只是在想,怎樣做一個不讓你失望的男人。這,簡直要想破腦袋了!”

“那,便去陪你的兄弟下一盤棋,我看他現在又想左手的棋,又要想右手的棋,也簡直要想破腦袋了。”曼陀公子用手拍拍朱承繼的肩頭說道。

燈花堪剪,燈花堪剪,不知今夜,這燈花為何總是爆開。

曼陀公子手中的剪刀剛拿起來,耳邊便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門打開後,湧進一股撲面的酒氣,在這戒律森嚴的寺院裏,竟然有一個和尚正挑著一個酒葫蘆,醉的倒西歪的站在門口。

曼陀公子舉燈看來,這“酒和尚”竟是晚膳時為她解簽的無德和尚。

☆、智賺《蘭亭序》

滿身酒氣的和尚卻並未真的喝醉。

酒氣是從無德和尚的衣服上發出來的,無德和尚只不過在裝醉。

無德和尚朝著正在對弈的朱氏兄弟倒頭便拜,口裏道:“請兩位蕭氏後人,看在先人智永大師的面上,救小僧一命則個?”

朱承繼拈著手中的白子,輕笑道:“我們兄弟並非姓蕭。”

無德和尚以頭叩地道:“可是兩位的母親卻是如假包換的蕭氏後人。”

林沖以手撫額輕笑道:“外祖無男,這麽說來,我們確也算的上是蕭氏後人了,不過這又和無德師父的命有何幹系?!”

無德和尚的第三個頭已叩完,他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個灰黃的油紙包,油紙包打開後,是一幅王右軍的書法拓本。

一直站在旁邊冷眼瞧著一切的曼陀公子,此時見了這幅書法,口中不由驚嘆道:“這幅王右軍的《蘭亭序》,我臨摹了三年,也只能臨的三、四分神似,可這一幅拓本的神似度已然超過九分。不知是何人所臨寫?”

無德和尚道:“臨摹這帖子的人正是小僧。”

林沖側目問道:“你不是大字不識得一個嗎?”

無德和尚點頭道:“小僧的確是大字不識一個,小僧能臨摹這幅字帖,其中卻有一段不可不道的緣由。”

無德和尚用袖抹了抹額頭上適才驚出的冷汗,便把自己得以臨摹《蘭亭序》的緣由講述了出來。

無德和尚本是廣濟寺外一個牧鵝的窮小子,天天為本地的財主牧鵝,日日辛苦,卻常常缺衣少食。

廣濟寺有兩位高僧,一名大智,一名大勇,他們本是當世的書法名家,師兄弟兩人共同存有辯才和尚留下的一份《蘭亭序》的拓本。

師兄弟二人為重現王右軍的書法名作《蘭亭序》,可謂是費盡一生心力,但卻仍不得其中精要。

大智和大勇於是廣收門徒,希望門下有人能參透這《蘭亭序》中的精要之處,重現這“天下第一行書”的風采。

大智和大勇為此各行其道,大智所收的門徒全是滿腹經倫的飽學之士,而大勇所收的門徒全是武林雛秀。

這大智和大勇所收的門徒,每日都要到無德牧鵝的河邊觀鵝臨帖,希望能從鵝的體態中琢磨出王右軍字帖的精粹之處來。

無德牧鵝閑暇之際,見他們一眾人對著鵝群寫寫劃劃很是好奇,於是便用鵝毛在沙灘上學著比劃。

不想,無德這一通無心的比劃卻被大智僧看在眼中。

大智僧將無德叫到身邊,看著這個大字不識的小子,大智僧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王右軍的行書終於覓到了傳人,悲的卻是這傳人竟是一個滿腹草莽,大字不識一個的牧鵝小子。

大智僧和大勇僧商量再三,最終還是將無德收在門下,並將《蘭亭序》傳與了無德。

“所以小僧雖大字不識,卻臨摹的了這《蘭亭序》。”無德和尚起身說道。

“不過這些字在小僧眼裏根本也算不得字,小僧只把它們當成一只只正在嬉戲的鵝來寫畫。”

曼陀公子聽罷無德的話,禁不住長嘆一聲,“想不到能盡得這“天下第一行書”精要的,卻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牧鵝小子。”

“那這《蘭亭序》又和蕭氏後人有何幹系?”林沖問道。

無德和尚道:“難道林施主沒有聽過蕭翼智賺《蘭亭序》的故事嗎?”

☆、綠衣女客

“當年唐太宗令禦史大夫蕭翼扮成山東客商,前往江南越州永興寺從辯才僧手中騙取《蘭亭序》的事,我年幼時也聽人說過,但這又和你我有何幹系?”林沖蹙眉問道。

無德僧笑道:“自從那蕭禦史從辯才大師手中騙走了《蘭亭序》,蕭翼便覺得對辯才大師心存有愧。當時,他雖是奉王命行事,但他與辯才大師相交其間,談玄論道,推心置腹之事也並非全是虛妄。於是蕭翼愧疚之下給辯才大師寫了一封書信。”

無德僧說著便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書信上只寥寥寫了幾個大字:凡我江南蕭氏後人,見持此信符者,都需禮讓恭敬,且要有求必應。”

信符後面題有蕭翼的表字,並蓋有監察禦史的印信,按印信和墨書的陳舊程度,林沖推斷此信符應不是妄作。

“那這信符如何又到了你手中,你又是被何人追殺?”朱承繼問道。

無德猛喝了幾口粗茶,急促促的講著他如何得到手中的信符的往事。

無德自蒙大智、大勇兩位大師收錄於門下後,日夜練習王右軍的書法,半載後,已漸得王右軍書法之精髓。無德又蒙兩位當世書法名師親口褒揚,一時間聲名雀起,上門求潤者絡繹不絕。

“小僧本想趁著名氣正盛多掙得幾兩銀子,將來好還俗去娶那一直在等咱的小翠姑娘。”無德道。

不想,大智、大勇兩位大師無意間聽得無德的想法,心中便覺惶恐不已。他二人將無德叫至方丈。

大智僧訓誡道:“這天下間男子何其多,哪一個不能去娶那小翠姑娘,而王右軍的書法卻只有無德你一個習得,上天既然選中了你,你便推諉不得。”

無德當時年輕氣盛,便橫眉道:“他們能選中了小僧,小僧也可以不選他們,這和尚我還不樂意幹了!”無德甩門而出。

大勇和尚聽完無德的話,氣的抖著嘴唇,只一掌便將方丈裏的茶桌拍成了碎末。

無德從方丈出來後,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便換了俗家鞋服,徑直向山下走去,去尋他的小翠姑娘。

無德找到的卻只是小翠姑娘的屍體,小翠已於前夜被人殺害了。

無德心灰意冷之際又回到了廣際寺,卻發現大智和大勇兩位大師也已縱火***。

“都是小僧當時的意氣之言,害了小翠!大勇師父見說服不了小僧,便連夜趕下山去,將小翠殺了,想借此斷了小僧的下山之念。那信符是大智師傅***前讓師兄交與小僧的。”無德大慟道。

“小僧害死了大智、大勇兩位大師,自覺無顏再待在廣濟寺,便來到這護國寺來掛單,平日裏書寫字畫作活。不想這寺中有一個叫無色的和尚,處處和小僧作對,到處和人宣講小僧目不識丁,哪有一個人願意買一個白丁畫的字,小僧因此連三餐也常吃不起,於是便接下了一狀要命的差事。”無德僧說著,他額頭上的冷汗又冒的大如蠶豆。

“那是一個身著淺綠衣裳的女子,她臉上帶著面紗,小僧因此未能看見她的模樣,她在半夜把小僧從被窩裏拖了出來,用劍尖抵著小僧的背心,逼小僧寫了一幅牌匾。牌匾寫完後,那綠衣女子拋給小僧五十兩銀子後便飄然而去,那五十兩銀子小僧心安理得的受用了半年,卻不知禍之將至。”無德說話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

“昨日小僧從這位女施主手中賺得一錢銀子,便想到山下的酒鋪打二兩酒解解饞。不想正好碰到那曾找小僧寫字的綠衣女子,小僧躲在暗處便聽得,她正和人商量著要尋找小僧,要將小僧殺人滅口呢!”講到後幾句話葉,無德的嘴唇不停的哆嗦著,口中已吐字不清了。

“不知那綠衣女子讓你寫的是那幾個字?”林沖問道。

“小僧不識字,但小僧可以畫出來。”無德哆嗦著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出了三字飄逸如行雲流水的字來。

這三個字便是“淩波殿”。

林沖心中一驚,不由想到了那日在地道裏見到的“淩波殿。”

☆、七芯海棠(一)

“那綠衣女子既然帶著面紗,你又如何能認得準在酒館見到的人便是她?”林沖撫眉問道。

無德擡頭道:“要認出一個人並非全要靠臉面,她說話的聲音,她的體態,還有她的那雙手,小僧斷不會認錯的。”

朱承繼斜睨了無德臉上一眼,只見無德說話間眼神閃爍不定,便料定他心中定存詭詐。

朱承繼雙目圓睜,瞪向無德,厲聲問道:“那她為何當時不殺了你,現在卻又要殺你?!”

“呵呵呵,只因我半年前便給他下了毒,他如今還沒有辦成我托付他的事,我自然不能把解藥給他了,他也就非死不可了!”

一陣輕俏的笑聲從窗外傳來,翡翠公主已破窗而入。

“喏,你的解藥。”翡翠公主從袖中拋出一個綠色的瓷瓶,無德僧立刻便像寺院裏養的貓猛見了魚腥似的,沒命的撲搶了上去。

翡翠公主面上揚起一縷褒揚的笑意,看著無德道:“小和尚你這次做的很好!”

朱承繼以手抓著桌角暗叫一聲:“不妙,我們著了這小和尚的算計!”

翡翠公主拍手笑道:“可惜悔之晚矣!”

林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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